柯洁闭上眼，看见那些代换的数字，绿油油的从眼前飘过。
眼泪就蓄在眼眶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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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8手。
柯洁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人，他很长时间没和别人下过这么长时间的棋了。
夕阳平平地撒过来，折进小池塘里又折出来。橙黄橙黄的色调。
他盯着对面的人出了神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盘，修长的手指弯起来，小池塘折出的光又折到上面，上了釉一般的色泽，像蜜糖。
对面的人黑色的头发细细碎碎地散下来，形成一片小小的阴影，突出的五官，棱角分明的线条，蓝色的瞳孔，明显是个是个外国人，却操着一口娴熟的普通话。
柯洁这辈子专门和围棋打交道，从没这么专心致志地注意过一个外国人。他突然觉得，就是，这个人......有那么一点点，一点点的好看。
可能是自己没观察过外国人的缘故？柯大爷想到。
他又忽然想起来几年前乌镇的比赛，想起了AlphaGo，觉着AlphaGo是不是也算是外国狗？今天柯大爷又一次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。
对面的人奇怪的看着柯洁，“柯老师，到您了。”
哦，到他了。
柯洁为自己的走神微微红了脸。
然后他定神看了看这局棋，突然觉得很奇怪，没由的奇怪。
一场很中规中矩的棋而已，柯洁找不出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地方，奇怪的是，也找不出什么漏洞。像是死板的教学棋。一步一步熟悉的固定的。也像是猎人的陷阱。
无论多少次野兽也会落进去不是吗？
第150手了。
柯洁的目光就从对面人的身上移开了。长考，意料之外的长考。
柯洁开始坐立不安起来，揪头发，到处乱动，整整齐齐的头发瞬间变得乱七八糟。又咬起了扣子，然后在一段时间的多动症之后，落下一子。
AlphaGo的眼神一直锁住柯洁，在柯洁抬头的那一刹又及时收了回来，装出长考的样子，眼神却还有意无意地落在认真盯着棋局的柯洁的脸上。
没错。这个找柯洁下棋的“人”，就是被称作“围棋上帝”的AlphaGo——传奇的AI始祖性的存在。
当然，这不一样了。和一代狗，master和二代狗都不一样，就算是AlphaGozero也比不上的，不是只会下棋的，而是完完全全被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，真正意思上领先于时代的AI。
不为人知的人工智能AlphaGo先生将眼光落在柯洁的身上，上上下下打量着，自己无数次面对过的人，那个人，现在完完整整的坐在自己面前，身上还未完全干的衣服还有一些黏在皮肤上，从那里印出白色的肌肤，AlphaGo先生看了看天，没什么风也不热，好像是不能很快就干了。
有点冷，AlphaGo觉得，当然，是觉得柯洁有点冷。
他没有冷这种感觉。
他想了想，把棋子从早就计算好的最佳位置上移开，落了一个不太明显，但肯定输了的地方。
好了，柯先生该回家换衣服了，不然会感冒的。
夕阳已经只剩半个头了，它醉醺醺的，像个鹅蛋黄。光也变成了暖暖的橙红色。
这样的颜色里，柯洁落下最后一子。
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人，眼睛里照进了暖暖的橙红，东方人的深色瞳孔里霞光流转。AlphaGo自动开启了摄像功能，计算也有了一下卡顿——或者说，看呆了。
柯洁盯住他，像是看什么看不清的东西。
过了半晌，吐出一句话：“所以，你是哪个老家伙的弟子？”他挠了挠头，好像抛弃了什么不可能的想法，“你这个棋风太熟悉了，我总觉得赢的不爽快。很像是谁的棋，但是我，想不起来了。”
他又挠了挠头，吐出一口气：“算了算了，我很久没跟他们下棋了，我也不想去想了。”他站起来，提起小椅子，围棋子哗啦啦地倒进棋盒里，“我走啦。”头也没回。
AlphaGo没有站起来，他盯着柯洁远去的背影，觉得蜜糖的色泽釉到心上来了。
柯洁走在夕阳底下一摇一晃的样子，真的很像个大爷，心情看起来还不错的样子。
AlphaGo觉得自己目的达到了，他站了起来，理了理自己的衣角，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。时间是有点少，不够。不够自己慢慢的看他。
没关系，以后，以后的以后，他们会有更多的时间。
柯洁走了两步路，走到公园小路的拐角觉得自己有点累，顺手把小椅子放下，往上面一坐，单手撑起下巴。其实如果可以的话，柯大爷想来根烟，但是吧，他不抽烟的。
什么时候开始不和大家下棋的呢？柯洁想了想，答案是昭然的。
从自己发表那篇和江聿决裂的报道开始的吧，和江聿的决裂，和整个AI围棋的决裂，想个孩子一样宣泄着正义的举动。
围棋，不应该有AI参与。柯洁自始至终，从头到尾都这么认为着。
乌镇比赛，自己输给AlphaGo的那一场，多少棋手彻夜未眠，一夜之间失去信仰。关于围棋的信仰，关于人类智慧的信仰。
柯洁也无法知道，那场比赛，站在后台里失声痛哭的自己，是不是也有过失去信仰的瞬间。
还好，自己走回来了。
也还好，DeepMind是懂得这种信仰的，AlphaGo自人机大战之后就退役了。
可市场不懂，商人不懂，被花花绿绿的特效吸引的人们更不会懂。
AI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进入了围棋这个圈子，满天星星一样值得棋手们去探索一辈子的东西，变成了AI的计算数据，冷冰冰的数字，01011001.......柯洁闭上眼，看见那些代换的数字，绿油油的从眼前飘过。
眼泪就蓄在眼眶里了。
—tbc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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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修。
